幻形记（中）

今天为大家带来幻形记（中）

却说世间事往往此长彼消，自居安婚后，尚员外与夫人相继染了伤寒，多方延医请药，不见好转，挨过了新年，老两口水米不沾，泪眼相对，看看出气多进气少，不数日，一齐撒手，呜乎哀哉了。自然又是都保正尚金理丧，才郎等一干兄弟襄理帮衬，请和尚念经礼佛，打钹扬幡，做道场七日，寻个坟地风光下葬。
有话则长，无话则短，居安自父母仙游后，凡事自己主张，心性便高傲起来，才郎等一班浪荡子弟，见他守着这万多贯的家财，便动了觊觎之心，奉承他唤做尚万贯，天天约伴赌钱。居安因手头阔绰，每每做东请客，整日家中吆五喝六，偏偏这骰子也似有灵性的，十有九次都能遂愿。居安暗思道：我有财星照命，去年得了这等一大笔横财，如今却也逢赌必赢，岂不是天意。便有些拿腔作势，嫌赌注下的太小，面露些不屑。才郎拍手道：“我等赀财菲薄，还要养家糊口，与尚万贯比起来，一个是金砖，一个是泥砖，偏偏钱寻大伴，每日身上所有，都输往你兜里去了。罢罢罢，今日且歇，待明日赶趁几吊钱来逢承你就是。”

到次日，才郎邀了大小保长，又到居安家中来。居安忙令人奉茶备饭，铺开场子。才郎道：“昨日未令仁兄尽兴，今日带得些银票在此，与兄五百贯一注，只图个痛快如何？”众人道：“这等大场面，我们只看得热闹”，又有人道“今日两个大财主，真是棋逢对手，将遇良材，我辈算开了眼界。”乱哄哄闹了片刻，才郎将五百贯银票砸在盘子中，居安哪肯示弱，从怀中摸出张千贯的银票，对折一折也砸入盘中。开骰时，却被才郎吃了。才郎将自己盘中的五百贯银票递到对面，再将那一千贯银票揽进怀中，拱拱手，道声惭愧，重又将那一千贯砸入盘中，居安也不心慌，怀中摸出张千贯的票子来，叫声开起，看骰时，却又被才郎吃了。于此几注，居安一注也未曾赢，眼看三千五百贯银票进了才郎的口袋中，方才焦躁起来。众人道：“今日居安兄手气背，且收场，改日再搏不迟”，说毕各寻个借口开溜。
为何前几日居安定赢，今日却数注该败呢？这要先说才郎的来历。原来，柴大户早年行走江湖，学得一身茅山法术，能把活人变成牲畜。后占山为王，打劫客商，杀人越货。有时遇上些并没钱财的，他便作法将这些人变成牛马犬豕，牵到市场货卖，可怜那些人变幻成牲畜后，心中凄苦，口不能言，变作牛马的，后半生供人役使，若变作犬豕时，直接卖与屠户宰杀。后因劫杀了几名朝庭命官，被官府严拿，方逃到此黄豺村中置些产业，改名换姓蛰伏下来，成了大户。当地人概不知情，平日恭维大户为柴员外，叫他儿子为柴郎，又因柴与才同音，久而久之便叫成才郎了。才郎从小随父练法术习武艺，把全套茅山法习得精熟，也曾暗中试手将几个过路客商变成牲畜货卖掉，得了些小利。试想他有如此手段，赌钱如何不赢？前几日小赌输几局给居安，引动他赌兴，所谓放长线钓大鱼而已，不料居安果然入套。
却说居安虽号称尚万贯，其实银钱大多置了产业，修房娶亲葬老又虚耗不少，身上现钞也就四千贯不够，一下子赌输了三千五百贯，家中现钞所剩无几，怎不懊恼。遣人邀才郎等重开赌局，却被他推诿族中有事，改日去邀，又道家下不空抽不出身，一味坚不睹面，气得居安在家摔锅打碗生闷气，偏偏妻子赖娇娥不识好歹，见丈夫气恼，不软语相劝，反破口大骂起来，惹得居安无名火起，上前撑掴娇娥，却不知娇娥本丐户出身，自幼习得打狗章法，只三两下，反把居安打得鼻青脸肿。居安心中忿忿，一人踱出门外，迎头碰上尹蛟，尹蛟见居安面目狼狈，询问其故，居安叹声气，将与才郎赌钱以及与妻子打斗的事由一五一十说了，尹蛟宽解一番，便欲告辞。居安问尹蛟欲何往？尹蛟道：“前日江押司说都保正尚金老先生，因年老辞了保正之职，县令要他举荐一人继任，江押司力劝我一试，我本无心于此，无奈押司一番好意，且去保正家探探情况。”居安听得，心下沉吟，两人又讲了些场面上的话，临别时，尹蛟道；“愚兄有句话，不知当讲不当讲？”居安道“仁兄赐教，敢不恭听？”尹蛟道：“近闻贤弟与才郎等人过从甚密，这才郎品行不端，行事不义，看他面目，鹰鼻鹞眼，嘴尖面削，一副贪婪凶暴之相，所谓才郎，只怕原是豺狼。我与弟读书之人，虽未进学，但圣人教诲不可忘记，似此等小人，宜敬而远之，弟切记切记，莫与豺狼为伍，惹祸上身。”居安听了，诺诺连声，两下分别不提。
居安见尹蛟欲谋这保正之职，心中暗忖道：“我现今做着个副保正，又是保正的干儿子，既使尚金年老退位，这保正也该轮到我做，岂能让外人捡了便宜？”又思道：“尹蛟明知我与才郎交同莫逆，却当着我的面说他是小人，要我敬而远之，莫非怕我有这帮朋友相助，容易取得保正之位，所以故意使计离间我们？”越想越觉得尹蛟可恶。转身回家，赖娇娥又扑上来撕打，居安急道：“婆娘休得撒泼，误我大事。”娇娥便住了手，急询何事？居安将尹蛟正在谋求保正之职的事说了，又道：“尹蛟平日与都保中各民户甚洽，要是真被干爹举荐，这保正永难轮到我头上了。”娇娥道：“亏你平时与才郎等人称兄道弟，关键时刻就不会用他们帮忙？你只需叫他们如此这般，包管尹蛟就休想。”
居安被娇娥点破玄机，灵光乍现，忙通知大小保长及才郎等一干人众，只道都保有要事商议。众人到齐，居安道：“例位，因保正年老，久不理事，自我做副保正以来，凡事代行其职，赖弟兄们扶持，诸事遂心。现今保正辞职退养，要推举新保正，大家试想，这舍我其谁？可恨尹蛟这厮，无端要来争竞。若他上了位，必另用一班心腹，我们岂不喝西北风？今欲借众兄弟之力，先把他挤兑出局，待我坐正了时，依然与兄弟们有肉同享，有酒同尝。”说毕，又将尹蛟所说才郎实乃豺狼，需敬而远之的话添枝加叶说了一遍，才郎听了，正好讲到痛处，虽吃惊不小，却并不露半点声色。众人闹哄哄议说起来，其中一名大保长道：“兄所言皆在情理，只是我等当如何挤兑他？”居安道：“这事容易，需得大家一齐去找我干爹，只道尹蛟不贤，需得举荐我当保正方宜。”众人皆道：“依此而行。”这时才郎道：“尹蛟家离此不远，平日并无恶声，老保正心中也清楚，若一齐去求老保正举荐居安兄时，倒显得我们嫉贤妒能，引他疑忌。为今之计，需得数人联名，到县衙状告尹蛟，说他杀人通盗，此罪名立马要抓的，他吃上这场官司，少说也需拖上几个月结案，将来既使洗得清白，这保正被别人当去了他还敢来争不成。”众人齐声叫“妙”。因才郎熟知强盗行径，随便拿捏了几件恶事赖到尹蛟身上，由第十大保保长赖季陶牵头，唆怂了三四个帮凶蠢宝签名具状，急哈哈直奔县衙而来。可怜尹蛟因好心提醒居安，反被认成恶意，遭诬锁拿到囚牢，吃了一场屈官司不提。
再说才郎，乃心机最深的人，其实也凯觎保正这位子好久了。那日在居安家议事，出谋构陷了尹蛟，回到家中，思量自己几代为盗，虽脱离了罗网，但毕竟身处险途，若争得个保正做做，也算入了白道，他日一都保的人任我敲打，岂不强似暗中打劫？又思量尹蛟吃了官司，一时三刻不得出来，这居安是尚金干儿子，虽然心性扁狭贪婪狠毒，但毕竟愚钝寡谋，难成大事，而今只需搞定尚金，这保正唾手可得。再思量尚金虽只是个保正，但心诈性贪，我何不用些银钱打动他，待取了保正位子，再设法取回不迟，况前时诓骗了居安三千五百贯，便拿出五百贯诱他上钩何妨？
事不宜迟，才郎立马揣了五百贯银票，敲开尚金家门，作了个揖道：“小人托贤伯洪福，近日手气上佳，在场子中赶趁了些银钱，特来孝敬则个。”赶忙双手将五百贯银票奉上。尚金暗思，才郎平日从不登门，今日一出手便奉上五百贯大银，必有缘故。待要推却，却道今生哪里去赶这笔大财？待要收下，又不知何意，正茫然不知所以，只听才郎道：“侄闻听贤伯要退休贻养，不知这新保正是何等之人。”尚金心中暗惊道，是了，原来这五百贯是为着这事而来，赶忙堆下笑来道：“贤郎，我正为这事烦恼呢，保正乃一都保人所翘望，需寻得个豪气又明事理的方好，思来想去，都保内寻不出一两个贤似才郎的，欲找你商议挑起这副担子，又想你豪财逸豫，哪会吃这碗憋气饭。”才郎道：“侄虽优游放荡，然情系闾阎，若得贤伯擢拔，才郎敢不竭犬马之劳？他日有所希冀，定当铭恩报答”两人谈得入巷，尚金将银票再三推却不受，才郎用力捺入尚金衣袋中，尚金方才受了，当即挥毫濡墨，向县令写了封举荐信，当面封缄，急令人向县衙送去。
不数日，县令批文下来，准了尚金的举荐，才郎任了保正。消息传开，众大小保长都吃惊不小，缓过神来，纷纷提了礼品前去参拜新保正。居安虽心中丧气，但事既已定，唯暗恨干爹向着别人，全然没照顾自己。殊不知他干爹黑珠子对着了白银子，眼中哪还容得下这不争气的干儿子？居安气恼过几番，思量要保住这副保正别再丢了，便备了注大财礼，强打精神，扮作个笑脸前去拜贺。才郎因新上任，正要人帮衬，让居安依旧做了副保正，总管都保赋税钱粮，各大小保长仍依旧职不提。（未完待续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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